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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房里有两盏灯:一盏在高处,另一盏也在高处。顶灯的亮光,自上而下;射灯的温暖,由南而北。照着我,也照着书架。——那一部书呼唤这一部书。每一篇,既是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灵感过后的回味,意犹未尽;经验积累的过程,柳暗花明。
“红楼”有几重门,几扇窗?“红楼”有锁吗,钥匙在谁手里?“大观园”的湖水,有鱼吗?“大观园”在哪里?哪一座城市,没有“大观园”?只是名字归名字,人却不是同一个人,物也不是同一个物了。
《红楼梦》,读了像没读,没读像读了。像某个景点,去过像没去过,没去过像去过。《红楼梦》,既好读,又耐读;读了还想读,去了还想去。原来不理解的人和事,现在理解了吗?当初迷恋的故事,如今还迷恋吗?
写作途中,有时看不到光,你向前走,光在前面;有时看不清路,也不能停留,还要向前走;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红楼夜灯》,为自己,也为友人,点燃了七盏若明若暗的灯——这些许的光和温暖。灵感由此而来,创作的热情和耐力,也由此而来。
第一盏灯,汉语白话诗。重读《红楼梦》,我惊谔地发现,书中竟有那么多自由生长着的白话诗。——这是最大的亮点,也是魅力所在。古体诗与白话诗,珠联璧合。也许是因为写过诗的缘故罢,才更深地体会出语言表达到极致,就是最动人的诗。至于以哪一种形式表现,分不分行,押不押韵,并不重要。尝试着将凤姐的话,贾母的话,宝玉的话,黛玉的话,宝钗的话,香菱的话,晴雯的话,袭人的话,甚而刘姥姥的话,焦大的话……精彩的,绝妙的,简洁的,鲜活的语言,重新组合排列,长短不一,整理出上百首,足可以出一本白话诗选了。这样想来,比起胡适的《尝试集》,早了一百六十年左右。对照着读一读,对胡适影响最大的不是外国诗,而是《红楼梦》。信不信由你。凡是能写古体诗的,也一样能写白话诗。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也就怎么写好了。
第二盏灯,比较的视野。一部《红楼梦》,一百二十个标题,人与人,人与事,人与物,事与事,物与物,比较着去写,比单独写,更立体化,更有意思。风马牛不相及,也相及。两种极端的人生,两条路上跑的马,多种可能性。有相似点,也没有相似点;有关系,也没有关系。时空交织,想象力的穿越。此时此刻你是你,她是她。换一种维度,时光倒流,你可能是她,她也可能是你。变,不变,你是谁她又是谁?在比较中鉴别,在鉴别中比较。
第三盏灯,参与创作的过程。他怎么构思,你怎么构思?他怎么想象,你怎么想象?他怎么设身处地,你怎么如临其境?他到过哪里,你又到过哪里?他创造出大观园,你能创造出一个四合院吗?既要找到走进去的路,也要走出自己的路。如果仅仅是一个旁观者,或者说局外人,那么,一切与你无关。只有你是参与者时,才会其乐无穷。你在读与写时,既可以是小说的原创者曹雪芹,也可以是整理修订书稿的程伟元、高鹗,还可以是评注者启功。角色在不断地转换中,琢磨人生,参悟人性。如果换成你去写,你会如何动笔?当你遇到类似的人和事,你又该如何应对?间接的经验转化为直接的经历,置身其中,写谁你就是谁,你也不是谁。回到原型,回到现实中来,你只能是你。
第四盏灯,家谱的对照。也许到不了一定年龄,不会那么在乎家族史。尤其在知天命之后,扪心自问,从你的父亲,到你的祖父,再到曾祖父……一直向上追溯,你能记得多少?血脉相连,成功不是偶然的,失败也不是。一代人,又一代人,生生不息。对照着曹雪芹的家谱,思量贾宝玉的族谱,有多少实写,有多少虚构,又有多少吻合与共鸣?参考曹寅和李煦的史料,比对荣国公和宁国公的传承,以及贾代化和贾代善,承上启下,知道多少写多少。文化上的寻根,自己挑战自己。历史归历史,小说归小说,自传归自传。
第五盏灯,始终是感情。不论是写诗,还是写散文随笔,抑或是其它文体。有感情就写,没有感情就不写。感情是才华,也是财富。几十年来,支撑着我写作的关键就是感情。因为对鲁迅的书有感情,延伸到人,由此,创作出《鲁迅肖像》《春秋鲁迅》;又因为对曹雪芹的《红楼梦》有感情,也才有了《红楼夜话》《红楼夜灯》。以后,写什么,怎么写,取决于有没有感情。只有保持充沛的感情,才会有酣畅淋漓的文学精品。
第六盏灯,强烈的好奇心。面对《红楼梦》,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美,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爱,此去经年,灯火阑珊。大观园,有多少少男少女,就有多少痴情人生,梦幻人生。回忆写在每一片叶子上,刻在每一道年轮上,画在每一个人脸上。只要好奇心还在,青春就在。
第七盏灯,保鲜的梦想。一旦失去梦想,活着也就失去了意义。记得小时候,很天真,也很幼稚。我曾经将一块小小的石头埋在自家的屋檐下,每天往土里浇水,梦想有一天它能成为一块化石,可以在石板上写字。醒着的时候,在想;睡着了,还在想。至于成或不成,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梦想。而且,一个梦想破灭了,又有新的梦想。长大后,我做过许多梦,有切实的,也有虚妄的。有做成了的梦,有幻灭了的梦。人到中年,还在梦中。发生过的,忘了就忘了;记住了的,也就写出来了。梦笔生花,梦想成真。从别人的梦,到自己的梦,愿望达成了吗?让梦想转化为文字,定格在书籍,演化为经典。
这七盏灯,哪一盏更亮?夜灯,照自己,也照他人。——文字,还需要打磨,需要推敲,需要时光的洗礼。
在写作《红楼夜灯》的日子里,不论是夜晚还是白昼,书房的灯,就那么一直亮着。有灯光在,心里就踏实。
希望这灯光,能照到更多像我一样爱《红楼梦》,迷《红楼梦》,念《红楼梦》的读者。(郝永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