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艺术博物馆

在西方艺术史上，一般把20世纪上半叶的若干反传统文化的艺术流派统称为“先锋派艺术”（Avant-Garde）。这个起源于法语的词在现代主义艺术到来之前，主要指代的是政治上的激进派，直到19世纪70年代以后，“先锋派”一词才逐渐用来形容艺术界中出现的新生事物。在先锋派艺术存在的短短几十年中，俄罗斯地区涌现出了一大批闻名世界的先锋艺术家。他们受到了西欧现代主义艺术的影响，用全新形式的艺术作品反映了俄罗斯在上世纪初发生的一系列深刻的社会变革，和这种变革对近现代艺术发展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时期的先锋派艺术对当代艺术与文化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20世纪50年代的伊戈尔·萨维茨基 图片：卫报

然而这些以抽象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先锋派绘画和雕塑，曾一度遭到封禁。1932年起，以夏加尔和康定斯基为代表的一批先锋艺术家选择了流亡西欧，而选择留在国内的马列维奇等艺术家的大部分画作也被没收。自19世纪末以来曾经轰轰烈烈的先锋艺术运动宣告结束。

那么这几十年中所创作的大批先锋派艺术作品，如今何在呢？除了藏于现今的圣彼得堡俄罗斯国家博物馆的一部分，以及散落于西欧和美国的一部分外，一个孤悬于沙漠中的博物馆，近年来逐渐引起了世界的关注。这就是位于乌兹别克斯坦北部小镇努库斯的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艺术博物馆，这里收藏的俄罗斯先锋派艺术，在规模上仅次于圣彼得堡的俄罗斯国家博物馆，位居世界第二，而在藏品的丰富性上甚至更胜一筹。

位于沙漠之中的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艺术博物馆 图片：Archnet

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自治区首府努库斯，是一个了无趣味的小镇。它位于荒漠之中，整个城市除了几家酒店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吸引游客的商业设施。然而因为这所博物馆，努库斯的名字近年来开始闪耀在艺术界。这一切的背后是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个痴情于艺术的电工，凭借一己之力，把大量被禁的艺术品从其他城市带到了这个不毛之地，让这些无价之宝有了安身之所。

1915年出生于基辅的伊戈尔·萨维茨基（Lgor Savitsky），其童年时期是在俄国十月革命后的莫斯科度过的。小时候的萨维茨基即梦想着成为艺术家，并接受了正规的绘画训练。当第二次世界大战波及苏联之后，萨维茨基所在的艺术学院搬到了撒马尔罕，使他在乌兹别克斯坦平安度过了战争时期。完成学业之后，萨维茨基在卡拉卡尔帕克斯坦地区进行了长达数年的考古发掘工作，并开始收藏当地的文物和民间艺术品。而萨维茨基决定在努库斯开设一个博物馆的想法，也在这时逐渐形成。这里地处偏远，使其成为建立核试验设施或者秘密地下实验室的理想地点，也是一个建立秘密博物馆的理想场所。

1966年，萨维茨基正式建立了这座博物馆，收藏和展示他收集的文物和民间艺术。很快萨维茨基就意识到，偏僻的地理位置让这里同时成为了被禁止的先锋艺术的避难所。于是他开始通过拜访艺术家并出资购买的方式，拯救了成千上万隐藏在莫斯科或圣彼得堡的先锋艺术作品。萨维茨基转移艺术品的方式，听上去甚至有些可笑：在没有任何保险或者安防的情况下，他把珍贵的画作伪装成普通的行李，然后把它们装上火车或者卡车，让一队假考古队队员，把它们分批带到了这个沙漠中的小镇。对于在艺术创作上并无太大建树的萨维茨基来说，建立这座博物馆的传奇历程正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创作。

乔治·艾舍斯托夫 构成 布面油画 1919年 图片：卫报

在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艺术博物馆建成后的几十年中，人们一直对这个沙漠中的孤岛一无所知。直到20世纪90年代，其馆藏作品才有机会走出国门，尤其是2011年发行的纪录电影《禁忌艺术的沙漠》（Dezert of Forbidden Art），介绍了萨维茨基及其保护俄罗斯先锋艺术的事迹，从而让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艺术博物馆赢得了全球的关注。

现今的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艺术博物馆拥有超过9万件藏品，其中包括先锋派绘画、雕塑以及数以千计的当地文物。如今这些藏品的价值，早已飞升了数百倍。早在上世纪90年代，当博物馆刚刚暴露在大众视野中时，就曾经有西方的投资者持巨资来到这里，意图收购这些先锋派艺术品，然而当时的博物馆馆长巴巴纳扎罗娃（Babanazarova）勇敢地把这些商人拒之门外。不仅如此，巴巴纳扎罗娃和她的团队还顶住了各种压力，让萨维茨基的收藏留在了努库斯。

柳波夫·波波娃 房子 纸面综合材料 1916年 图片：卫报

虽然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艺术博物馆对先锋派艺术的收藏数量巨大，但还存在着不友好的声音，困扰着博物馆和它的守卫者：这些创作于苏联时期的作品，是否在审美价值上存在着独到的地方？留下的这些作品是不是保留了创作时所经历的风险和故事？一些艺术评论家甚至认为，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艺术博物馆的收藏主要是俄罗斯先锋艺术衰落时期的作品，而且缺乏最知名的艺术家的作品。但当我们再次把眼光放在这间老旧的博物馆和周围几百公里的沙漠之时，我们的心灵仍会受到极大的震撼——有多少私人博物馆的收藏规模，能够与世界上最大国家的国家博物馆相媲美？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艺术博物馆做到了，这里的每件藏品都弥足珍贵。2017年，法国一家电视台曾经采访了巴巴纳扎罗娃。电视台记者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博物馆发生大火，你会选择保留哪一幅作品？”而巴巴纳扎罗娃的回答似乎也说出了她的前辈伊戈尔·萨维茨基的心声：“我会冲在最前面，和这些艺术品一起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