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告诉梵高:不要忘了伊卡洛斯的故事,他想飞到太阳;当飞到了一个高度时,他失去了翅膀,掉进了海洋。大多数人,都是命中注定要追求很久,才能找到光的。梵高追到了这束光,同时追到了死亡。
1888年-阿尔,献给高更的自画像
1888年6月,梵高的叔叔,一个富有的艺术品经纪人死了,留下了一大笔钱,遗嘱中没有给他的教子梵高一分钱,而是给了西奥。西奥把得到的遗产分给了梵高一部分,于是,梵高去了阿尔,追逐光和黄色,他装饰了黄房子,要实现自己的艺术乌托邦理想。
▲自画像:献给保罗高更(F406)
1888年9月,梵高至少完成了17幅作品,《自画像》(F 406)是最为人推崇的一幅。9月29日给高更的信件中有更为详细的描述:“我有一张自己的肖像,灰色调。灰白色是孔雀石绿与橙色相混合的结果,浅孔雀石的背景与我红棕色的衣服很协调。但是,我也夸大了我的个性,想画出一个和尚崇拜永恒佛陀的性格。我甚至有必要从我们所谓的文明的破坏性影响中恢复过来,以便有更好的方式来画好我想要的画。”(信件 544a)
10月7日他又给西奥的信中强调了这一点:“我寄给高更的肖像将坚持自己的画法。我回信给高更,如果我可以在画像中强调我自己的个性,我试图传达的不仅仅是我自己,它还是一个和尚的肖像,一个对永恒佛的纯粹的崇拜者”(信件 545)。他在模仿日本画家,他想要的那种夸张的神秘个性,通过和尚的表情强有力地表现了出来。
▲无髯自画像(F 525)
另一幅《无髯自画像》,梵高下巴和嘴唇线条克制、坚定。眼睛盯着某处,探寻着什么。1888年9月22日,梵高告诉西奥:“母亲的照片让我非常高兴,因为你可以看到她很好,她仍然有这么生动的表情。我只是画了我自己的肖像画(F 525),用我自己的灰色着色。只是因为我想获得灰白色和灰粉色的组合而遇到了极大的麻烦,我不大喜欢黑白相间的肖像。”(信件 540)
1888年10月23日早晨,40岁的高更来到了阿尔,与梵高住在一起。高更是梵高首选的能够为艺术在一起工作的人。高更身材高大、意志坚定,被一群崇拜他的艺术家包围着,这两个个性十足的天才画家注定矛盾重重。梵高充满狂热地花钱和作画布置高更的房间,但是高更一到梵高为他安排的住处,就觉得一切的安放都是无序的、混乱的、荷兰式的,他担心他们的联合账户将会变得非常混乱,觉得处于一种非常脆弱的关系当中。
▲自画像(F 501)
梵高觉得他一定逃脱不了高更给他的影响,甚至会被改变绘画方式。高更作画的速度很快,梵高也是每天急切地出门绘画。高更没有对梵高的作品显示出丝毫兴趣,这对他来讲是一重击。高更处处把自己看成是绘画大师指导学生梵高,认为梵高的新印象派不适合梵高没有耐心的、独立的天性;梵高的色彩是在无序中完成的,缺乏一种号角的声音;但是又觉得梵高似乎能觉察到任何他触手可及的一切东西。后来的梵高已经很清晰地根据自己的所见来画画了,不再遵循高更的凭心或纯粹的想象来作画。
▲戴草帽抽烟斗的自画像(F 524)
1889年-阿尔,绑着绷带的割耳自画像
高更在阿尔创作的作品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满足,1888年最后八周他至少画了16幅油画,然而高更越来越厌倦和梵高在一起的生活。
高更写给西奥的短笺中说:亲爱的梵高先生,如果你能给我寄来卖掉我的画的钱,我将不胜感激。由于各方面的考虑,我必须得回到巴黎,文森和我只是不能再生活在一起。勿担忧,主要是我们两个人的性格不合拍,我们都需要宁静地画画。他是一位智慧出众的人,我非常尊敬他,很遗憾我要离开他……
高更在给博纳尔的信中说:“在阿尔,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我发现所有事情都是那么渺小且小气。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赞同,尤其在画画方面。他(梵高)崇拜杜米埃、杜比尼、滋姆和伟大的罗素,这些人都是我无法容忍的。相反,他讨厌安格尔、拉斐尔和德加,而这些人都是我喜欢的。仅仅为了保持和平,我一直回答’下士,你是对的’。他非常喜欢我的画,可当我作画时,他总是吹毛求疵”。
梵高第一次在给西奥的信中谈这件事情是在1888年12月末,“我们的讨论极其激动,有时像是耗尽电的电池”,“我自己想啊,高更在这个美好的小城阿尔,在这个小黄屋里,尤其跟我在一起,心情不好。实际上有很多严重的问题需要克服,这些问题更多地存在于我们之间。我告诉他在做任何事情之前认真考虑一下。高更是一个强大的人,有强大的创造力,但是正因如此他需要平静,如果他不是在这里找到平静,还能在哪里找到呢?我正在等他做出一个平静的决定。”(信件 565)
其实这不是高更的错,高更已然厌倦巴黎、厌倦阿尔,甚至厌倦整个欧洲虚伪的艺术,他觉得“艺术处于华而不实的危险之中,欧洲已经积累起来的全部聪明和知识剥夺了人的最高天资——感情的力量和强度,以及直接表达感情的方式。”梵高和高更有相同的看法,只是高更带着厌倦遭遇了梵高。梵高懂得高更,却不知整个欧洲都盛放不下不平静的高更,他更期待一种天真和单纯。
▲耳朵绑绷带的自画像(F527)
于是,12月23日发生了梵高割耳朵的事件。高更的回忆录与博纳尔的版本有出入,而梵高自己对这个戏剧性的事件一直保持沉默, 但是无论如何,它也改变不了他在这个极端刺激的一刻——而且有可能是醉酒状态——作为一个艺术家,疯了!疯子这个形象成为他整个未来的标签。 “ 我们能够从中(信件)感受到他的使命感,他的奋斗和胜利,他的极端孤独和渴望知音,而且我们意识到他在无比热情、极为紧张地工作着。不到一年,1888年12月他身体垮了,得了精神病。”
梵高曾经给弟弟西奥写信,说他陷入了发疯的危险境地,担心与疯子画家雨果·梵·德·古斯一样。西奥卖掉了高更的一幅画,这更让梵高觉得他自己卖不出画给西奥带来了负担:“我自己认识到精神上的挤压和体力的耗竭,我没有其他办法恢复过来,我的画卖不出去我也无能为力。时间总会到来的,那时候人们将会看见这些画要比它们现在的价格和我自己的生存更值钱。” 西奥立即回信安慰,让他不要担心钱的问题,还希望他稍微自私一点,不要总是做善事,至少让自己的预算平衡。
西奥对高更的绘画天赋评价很高,但是直到1888年年底,他还不确定梵高是不是有与高更一样的天赋,他可能觉得很愧疚,展示了大量高更的作品,却没有展出一幅梵高的作品。对此梵高态度坚决果断,如果是为了让他高兴而展览,完全没有必要。
梵高感觉到,由于屈服于视觉印象,除了光线和色彩的光学性质以外别无所求,艺术处在失去强烈性和激情的危险之中,因为只有靠激情,艺术家才能表现他自己的感受。梵高实现了,梵高不自觉中排除了世俗生活,让自己日常生活也充满了危险的艺术激情。
梵高在27号又犯病一次。1月2日写给西奥的信中,希望自己能平静地回到黄房子里,更多的文字是询问高更的情况以及对他的思念。他告诉高更:“甚至在发烧和虚弱到顶点的时候,也请你自信,毕竟在这个最好的世界上没有邪恶存在,每一件事情总是为了最好。”
▲耳朵绑绷带抽烟斗的自画像(F529)
1月7日,梵高离开阿尔的医院,立即投入绘画工作,完成了两幅绑绷带的自画像,没有证据考证哪个是第一幅。他割去了左耳,切割的位置靠近耳根部。他脸色苍白,面露痛色。他没有再用激扬的皴法,显出割耳后的平静和一丝质疑。后来梵高刻意避免回忆这次发疯事件,在1月17日的 一封长信中,尽管提了,却任何无描述。2月初梵高又发作了一次,17号出院。5月梵高住进圣雷米一个村庄附近的精神病院。去之前,除了一打没有干透的画,梵高把其余的画寄到了巴黎。他写给威尔和西奥的信像是诀别。
1889年-圣雷米,左侧脸的最后注视
从5月到8月,梵高创作了大量后来为人熟知的作品。在病情频繁发作的同时,他开始收获声望。1889年9月,唐基在他的颜料店里开始展示梵高的作品,梵高的作品吸引了独立画展,布鲁塞尔二十人画展也展出了梵高的六幅作品,一时间拥趸无数。
梵高在不到两周时间内完成了六幅布面油画,其中有两幅自画像。梵高想从精神病院出去,以便能够通过绘画的方式让自己恢复起来。他避免激动,调整自己。他搜寻着镜子中自己的眼睛,那里反射出他的灵魂。 梵高用了最传统的技法,他的眼睛并没有平视看者,似乎什么都没看,而是内视着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他的眼睛安静、温顺、有⼀丝警觉及隐藏的⼩⽕焰。当看者遇到这双眼睛时,内⼼⽣出万千种不忍。
▲自画像(F626)
在1889年9月4日或者5日,梵高说:“此时此刻,我在画两张我的自画像。一张(F 626)是从我起床的那天就开始画了,我瘦且苍白,像个鬼魂,整个人看上去是深紫蓝色的。额头苍白,头发发黄,于是有了这样的色彩效果。”(信件604)
▲自画像(F627)
9月19日告诉西奥:“另外一幅( F 627)是我生病时的尝试……我努力让它变得简单,你看到老毕沙罗时交给他……你必须花些时间去看它,我希望你能注意到我的脸非常平静,尽管我觉得比以前更加模糊”(信件 607)。同一天,在给威尔的信中也告诉她其中一张非常接近他的真实性格(信件 w14)。
梵高看上去更加自负好斗、性情暴躁,好像正在仔细检查容貌是否显示疯狂。眉毛高耸突出,嘴角下垂,没空显示友好。机敏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军人风范。背景的蛇形和打旋的线条同样用在画中自己身上,焦躁不安地抗拒着融洽与宁静。
▲自画像(F 528)
1889年9月28日,梵高告诉西奥:“不久我会寄给你一些小尺寸的帆布画,是我要给母亲和妹妹绘制的四到五幅绘画。 这些画纸现在正在变干,一小部分临摹,以及一点点自画像”(信件 608)。在10月末给他妈妈的信中说:“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我答应您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一个小小的自画像(F 528)… …您将看到,我一直看起来或多或少像一个津德尔特的农民……农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人,在我自己看来,我要比农民低一等,我耕耘我自己的绘画一如他们耕耘他们的土地一样””(信件 612)。这简直是一张犁地好几年的脸,像极了荷兰种土豆的农民的脸,尽管少了乡村的天真,多了疲惫憔悴。这幅面孔扭曲的自画像,无情、可怜,常被看作梵高的确是疯透了、濒于死亡的证明。
梵高用泥乎乎的泥土般的颜料,使用粗条纹的方式画的这张脸揭示了无望的虚无和无情的讽刺。这幅画没有明亮的色彩,没有光,梵高表情狡黠,皱着眉头,冷漠中显出一种知的透彻,他用一幅荷兰农民模样的自画像做了终结,告别妈妈,回归荷兰的泥土气息。
1890年5月13日梵高离开圣雷米去了巴黎,20日去了奥弗,住在加歇医生家里,过着朝五晚九的生活:画画、写信、睡觉。在此期间,他完成了70-80幅油画。 7月27日梵高拔枪自杀,加歇医生希望救活他,梵高回答:“那么一切还得重新来过”。梵高对西奥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希望就此死去”。梵高枯竭自己生命般地画下去只是因为他不能不画,他在深深的暗夜中独自战斗了很久后,在自画像里最后一瞥,放弃了生命。
参考资料:英文版:《文森和西奥》,《梵高“日记”》,《梵高回忆录》,《梵高作品集》,《梵高作品全集》,维基百科。中文版:《梵谷传》,《艺术的故事》,《梵高作品欣赏》,《美的历程》,《人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