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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熙《幽谷图》考

2018-07-30 14:08 来源 : 收藏投资导刊        作者:赵旭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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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存上博的郭熙《幽谷图》轴,虽鲜为人见,但乃有分歧。有真迹仿品之说,有“幽谷”“雪霁”之说,本人虽未读实物,但通过对相关资料的整理,笔者推为“真迹精品”,也相应提出一些疑问,便于学者“待据论证”。

北宋 郭熙 《幽谷图》上海博物馆藏

郭熙(1023-约1085),北宋画家,字淳夫,河阳温县人(今属河南)。熙宁(1068-1077)间为图画院艺学,后任翰林待诏直长,工山水,取法李成,山石画用状如卷云的皴笔,画树枝如蟹瓜下垂,笔势雄健,水墨明洁。早年风格较工巧,晚年转为雄状,常于巨幛高壁,作长松乔木、回溪断崖、峰峦秀拔、云烟变幻之景。与李成并称“李郭”。存世作品有《早春图》《关山春雪图》《窠石平远图》《幽谷图》等。

郭熙出身平民,早年信奉道教,游于方外,以画闻名。创作活动旺盛的时代是宋神宗在位的熙宁至宋哲宗的元祐年间(1068-1093年)。郭熙注重深入体察生活,能真实、细致、微妙地表现出不同地区、季节、气候的特点,得“远近浅深,四时朝暮,风雨明晦之不同”,创造出极其丰富优美动人的意境。

郭熙深得宋神宗赵顼赏识,神宗甚至破例赐予金带,可以肯定的是,神宗在位十八年时间里,郭熙一直得到厚待,是以郭思对宋徽宗赵佶说其父“遭遇神宗近二十年”。神宗还把秘阁所藏名画令其详定品目,郭熙由此得以遍览历朝名画,“兼收并览”终于自成一家,成为北宋后期山水画巨匠,与荆浩、关仝、董源、巨然并称五代北宋间山水画大师。

郭熙还精画理,纂集为《林泉高致》。他提倡画家要博取前人创作经验并仔细观察大自然,他观察四季山水,有“春山淡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如睡”之感受,在山水取景构图上,创“高远、深远、平远”之“三远”构图法。

北宋 郭熙 《幽谷图》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幽谷图》轴,绢本,墨笔,纵168厘米,横53厘米。传为北宋郭熙所作,现藏上海博物馆。此作品窄长,俯视取景,表现的是北方山体浑圆雄厚,谷幽涧深,树枯苍劲! 。画面远景是矗立的奇峰峻岭,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小树密布在山顶,使得素净的山巅增添了些许生机与厚重。中景处,有几株老树枯枝斜长在陡峭的山崖上,树叶已落尽,光秃秃的枝丫如蟹爪或鹿角般,倔强地挺立在岩石上,给读者有一种昂扬向上的正能量。两旁为陡立险峻的悬崖,中间为幽深的峡谷,烟岚弥漫山间,展现出一种高峻奇险、幽深神秘的境界。山下有清泉从岩石的罅隙中缓缓流出,给整个画面注入了生机和活力,让画面灵动起来。画面上的天空和水面以淡色层层渲染而成,昏昏沉沉,似乎完全沉浸在浓浓的睡意之中。山体以淡墨晕染,叶已落干的树枝皆作盘龙怒虬之势!画面虽有山涧清流永不断,但终是给人“冬山惨淡而如睡”的感觉!大有“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寒境!

据史料记载:此作品曾收录于《宣和画谱》。最早被北宋宣和内府收藏,钤有“宣和宝殿”朱文印;后来又被明内府收藏,钤有“典礼纪察司印”;再后又被明代张孝思,清代的梁清标、安岐及乾隆内府,近代的蔡金台、靳伯声等收藏,均钤有鉴藏印。可见《幽谷图》应该是一幅流传有序的作品。

北宋 郭熙 《幽谷图》局部2 上海博物馆藏

由于《宣和画谱》仅录画名,而对此作品的内容只字未提。当时画卷中并无画名,“幽谷”之名从何而来?是后人根据《宣和画谱》的记录而名之?还是如后文安岐推测的“此图必屏幛大幅,今存其一”确实存在,其画名“幽谷”在其裁减的画面上已被佚失?

清吴升著《大观录》附记于“郭河阳溪山秋霁图卷”之后:“又见《幽谷图》,绢本,长五尺三寸,阔一尺六寸,绢素极白。岩石空洞玲珑,直皴而上,斫成高峰。林树点叶阴森,笔墨轻妍,溪径幽远,名迹也,有‘郭熙笔’三字小款及宋印数方”。现存《幽谷图》宽53厘米,正与《大观录》中所记阔一尺六寸相合,这一点上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此作品现长168厘米,约五尺多点,与记录少了近三寸。而这三寸中包含了“郭熙笔”三字小款和数方宋印?遗憾的是当时吴升在《大观录》中没能著明“郭熙笔三字小款及宋印数方”的位置。

《墨缘汇观》著录《郭熙幽谷图》:“绢本。中挂幅,长四尺九寸余,阔一尺六寸。水墨山水。图中山岩险峻,谷中幽深。山头多作平顶,上皆密树层林,俱以泼墨大点为叶,二米多得其法。至于山之轮廓皴法全用淡墨渲运,其虬屈老树兼有重墨为之者,秀润天真,清气逼人,非盘车骡綱之作可比。且绢素完美,此图必屏幛大幅,今存其一。上押一朱文大印,模糊难辨。右上角有朱文一印,内剥落一字,惟存‘永皇极’三字,下钤‘稽察司印’。又一腰圆旧印。左上角一朱文旧印模糊,文亦难辨。下角有张则之朱文印。”《墨缘汇观》同时还谈到郭熙的另一张画《窠石平远图》,认为“所见郭画,以此二幅为无上之品”,足见评价之高。记载中作品的宽度恰与上博本吻合无二,但高度与上博本有近一寸之误,且是上博本高于《墨缘汇观》记载本。如果《墨缘汇观》记载的是上博现存的郭熙《幽谷图》,似乎后人在《墨缘汇观》记录的这张画上又接长了一寸左右?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难道说一寸之差,是安岐的记录有误或可当时测量有误?再或者记录的非上博之本?这些疑点,只能待据求证。

北宋山水画,大多是大山堂堂,取之全景,如《溪山行旅图》、《早春图》等,都是大视野的构图。此图上有天,下有地,而中间取景紧缩,似意有未尽,据此,安岐推测认为“此图必屏幛大幅,今存其一”。此种说法虽是安岐根据北宋画的构图特点,做出的推论,却在张大千那里得到了验证。

安岐之后,《幽谷图》由庐山蔡金台收藏。蔡金台字燕生、君啬,光绪十二年进士。蔡金台曾任湖南、甘肃学政,以识人著称,自己亦能书,书法黄庭坚。蔡金台与曾熙好友,其藏品常寄存在曾熙处供其欣赏。张大千是曾熙学生,得见此画顺理成章。张大千认定此画为郭熙所作,大加鉴赏,当时就临摹过一幅给曾熙。

1980年张大千凭借记忆又背临过一幅,其图上题跋写道:“此图为安麓村旧物,清末归西江蔡金台先生。先生与先衡阳曾农髯师为至友,其所收藏往往寄存斋中,……予尝为髯橅之,尚能记其大略,摩耶精舍与二三朋好闲话,为拟写之。……此原画本为半幅,若能窥全豹,其构景幽邃当不可思胜也。”其中“此原画本为半幅”之说应与安岐“此图必屏幛大幅,今存其一”之说大意相同。

吴湖帆先生是集吴、沈(外祖家)、潘(妻家)三家之藏的大藏家,所见古画、所临古画甚多。吴湖帆富收藏,精鉴赏,其鉴赏水平与张大千也是伯仲之间。据吴湖帆日记记载,1933年的1月31日,张大千带了数轴古画到吴湖帆家中,其中就有这张《幽谷图》。这是吴湖帆第一次见《幽谷图》,在此之前吴湖帆就连郭熙最著名的《早春图》也没见过。对于这件没有作者款印的作品,吴湖帆毫不犹豫地认定其为郭熙的真迹,并且认为是“笔墨生动、百读不厌”的精品。

但吴湖帆的好友,另一位颇具赏鉴能力的大家叶恭绰对此画并不认可,他认为非郭熙真迹。吴湖帆在日记中记录的叶氏形成这一观点的原因是:叶认为蔡金台人品不行,藏品几无精品可言。这种观点是认人重过了认画,应以保留!但作为载入史册的鉴定大家,以人鉴画,别无他因?就这么简单的把这么个大家珍品给了否定,确实难以服众,可惜的是吴湖帆日记中并没有说出其他原因。

蔡金台接此画时,此画上题有“元人寒林积雪图”,所以业界有人据此认为此图为“雪霁图”,而非“幽谷图”。蔡氏认为“树多点叶,非寒林”;“右为山阳,故皴少亦雄,非积雪”。蔡氏虽没有说是幽谷图,但否定了“雪霁”之说。其实,安岐在《墨缘汇观》中已经记的很清楚了,题目即为《郭熙幽谷图》,“图中山岩险峻,谷中幽深”“山头多作平顶,上皆密树层林,俱以泼墨大点为叶”“ 秀润天真,清气逼人”这些都说明为幽谷图,而非雪霁图。

在这一点上吴湖帆与安岐及蔡金台的见解一样,也认为应是“幽谷”而非“雪霁”,吴氏特别在自己临摹的《幽谷图》上题跋:“前人皆误为雪霁,安氏题为幽谷,自有特见也”。其实,安岐著录中并没有“雪霁”的说法。显然,题“元人寒林积雪图”是在安岐之后,且并不了解此前的著录。安岐的著录根据的是《宣和画谱》和自身的评判。蔡金台根据自身的评判 ,认为“右为山阳,故皴少亦雄,非积雪”。而吴湖帆所谓的“自有特见也”,是对名为“幽谷图”的肯定,从另一个层面否定了“雪霁”之说。

据《林泉高致》序言中郭思所说:“先子(郭熙)少从道家之学。”道家是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信奉者所追求的是“恬淡”“虚静”“幽远”“深邃”,这也正是中国山水画精神之本。郭熙在《幽谷图》中传递出了他的幽静与空灵,他所传递的“幽静”与“空灵”,并不是死沉沉的简单的灭亡与消失。树枝的遒劲,树干的苍浑,远处山顶树叶的繁茂,山石肌理的力道,再加上上面的天,下面的地,中间缓缓的泉水,以及绵延山脉和惜墨如金的用笔,无不彰显出勃勃生机。这种既能给人有幽静的“空灵”,又能给人以浑厚的“充实”,融“空灵”和“充实”于一体,你不得不赞叹为“大家之笔”!

与郭熙的标准件《早春图》相比较。从构图上看,《早春图》采取的高远、平远、深远相结合的全景式构图,主要画面集中在中轴线上。上留天,下留地,中间涧口,下接深潭,画面灵动,令人觉得,既深又远!《幽谷图》采取的同样的手法,高远、深远的全景式构图,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涧口,下面深潭,画面窄长,中景紧逼,似与《早春图》上中轴线上的画面构图一脉相承,孪生兄弟。从这个角度看,与安岐的“此图必屏幛大幅,今存其一”的说法很是吻合。难怪张大千以及劳继雄记录的七位专家在这一点上与安岐观点是一致的!

中国山水画发展到郭熙时代已经相当成熟,笔墨功夫已经是评定画和画家的重要依据。与北宋其他山水画大家相比,郭熙笔法的最大特点是灵 巧而富于变化,其山石多用卷云皴和鬼脸皴,这一点在《早春图》中堪称经典,而在此《幽谷图》中却未见此皴法,所以有学者据此也提出质疑:《幽谷图》中怎么不见其代表皴法卷云皴呢?主要是两图所描绘的景物不同:《早春图》中描绘的是初春迷蒙薄雾之中的景象,这是最适宜用形态圆润的“卷云皴”来表现,突出的是“春山淡冶如笑”兼写“夏山苍翠如滴”的感觉。而《幽谷图》中山崖断壁,形态险峭,郭熙用兼具马牙皴与小斧劈皴的笔法代替了常用的卷云皴,重点描写的是“冬山惨淡而如睡”,突出的是“惨淡”和“幽深”的“寒意”,并因此而得名。也正因为此画意写过“寒”,让后人有了“雪霁”的误读。


但是从笔墨技巧上来分析,《幽谷图》实与《早春图》确是如出一辙。郭熙的卷云皴法是以侧笔画出,不是正锋,笔拿得更斜,笔腹部分用的更多。山石的轮廓线上墨色浓而清楚,石头的顶端较重,而到下面变得较轻、较松。其笔墨之间常有重叠。用笔的技巧也是比较复杂,常用淡墨于浓墨之上。这些用笔特点,在《幽谷图》中都能或多或少找到影子!

正因为郭熙的笔墨技巧一流,所以其绘画作品非常的灵动鲜活。《幽谷图》中近景处的一组枯树,小枝向上如鹿角,向下屈曲如蟹爪,穿插凹凸,全赖运笔技巧,其轻重、缓急、粗细、浓淡、枯湿达到了笔随意转的程度。这组枯树给了画面倔强的生机与丰沛的活力,给人有实物在目的观感!

据劳继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记载,1985年3月26日,经七人小组鉴定:上博的郭熙《幽谷图》轴,绢本、墨色,真迹、精!盛铎、蔡金台写诗塘。同时还有一“按”:此图应是屏画的一部分!这与安歧的“此图必屏幛大幅,今存其一”的推测,及张大千的“此原画本为半幅”的观点是一致的!

尽管历史记载尺寸大小有疑,也有“雪霁”和“幽谷”之论,还有叶恭绰以人鉴画之谬。但是,从笔墨特点,历史流传及见过实物的大家意见,应是郭熙真迹无疑!至于现存的疑点,还待实物上手及收集到更详实的资料后一一论证!

责任编辑:徐可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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